返回 秋菊传奇 首页
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

六[2/2页]

    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,告诉何玉瑶说:“明天找姚省长,我俩干脆躲在车里,就请这位政协常委出面,遮过耳目先接上头,再进屋详说不迟。”

    大早起来动身,看见有通知宣布上午有重要任务,一律不得请假外出。政协常委摆手催促说:“不必理睬,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上车详说道:“原定人民大会堂有个活动,先前说衔接不上取消了,刚刚又说衔接上了,却排在末位,差不多十一点半往下的事了,时间绰绰有余,我们去了速战速决,来得及的。”又告诉她俩说:“你们还不知道呢,我绕弯子托熟人打听,消息反馈回来说,姚省长今天就要返省,一说是中午的飞机,一说是傍晚的飞机,而且不一定再回来开完会呢。”

    加速前驶,一边说话。政协常委介绍说:“这人民大会堂的活动,都是不止一次经历过的,不外几项内容,这第一种可能,是境外记者旁听讨论,无非……”说到这里,手机响了,是代表团打来的,争辩了几句,何玉瑶手机也响了,还是团里来的,也争辩了几句,转交给何碧秋。争辩几句,那边不听,坚决让他们立即返回驻地。

    见面打听,工作人员说:“主要是想问一问,有没有重要话题。”何碧秋听了,气不打一处来,冷笑道:“把人从半道上风急火燎拽将回来,竟为这个——我倒想请教,哪些为重要,哪些为不重要呢……”话未说完,那工作人员看气氛不对,找借口溜走了。

    宣泄一通,回屋觉得好了一些。何玉瑶劝道:“这是例行公事,每次活动都要这样征集一番的,又担心人走散了一时半刻回不来,也不能怪他。”

    接着政协常委刚才话题介绍说:“但凡每次去人民大会堂,无论是境外记者旁听讨论还是中央领导参与讨论,议程差别都不是太大,大致先由省领导作一个省情汇报,再请三两个敲定的代表发言,最后或总结讲话或首长指示。”何碧秋疑问道:“代表发言事先敲定人选,岂不像在演戏?”何玉瑶道:“我最初也是这种疑团,经人解拆,慢慢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转述给她听道:“同样是代表,有那会讲的,也有那不会讲的。那会讲的三言两语提纲挈领句句要害;那不会讲的颠三倒四云山雾水字字惘然。这是第一点。这第二点便是身份,法官不宜讲耕种,农民不懂讲教育——甚至教育也分层次:涉及高教不能由小学老师来讲;涉及普教也不能由大学教授来讲;诸如此类。”

    又说破何碧秋心思道:“最重要的是第三点,既是这种场合,又有时间限制,自然不能漫无边际随心所欲信口开河,张嘴话题必须是热点焦点重点——至于不关国计民生的个案,只能另当别论了。”

    提前到达等候,十二点将近,不见动静。嘁嘁嚓嚓起来,听见有声音说:“刚刚弄清楚:不是境外记者,是中央领导。”又听猜测道:“到底是谁来呢?”有人回答说:“几个常委位居中间的都来过了,只剩一头一尾,想必是其中一个吧。”又问道:“到底是头还是尾呢?”有一声迟疑道:“或许是头吧。”另有两声反驳道:“倒可能是尾呢。”

    说着人已来了——先听见一片震耳掌声,扭转颈脖来看,见一群人团团簇拥着一个,转过屏风而来——一边走,一边抱拳,间隔也鼓一两次掌——很快到前方正中位置坐下了。

    何碧秋这才定眼细看清楚:竟是那前一声猜对了。

    掌声几回涨落,停住,转入既定议程。就由代表团团长汇报省情,刚刚念罢开场白,忽见坐在正中的领导将手摆摆,听他说道:“今天时间紧促,就免掉这个俗套,直奔主题,请代表讲一讲吧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听见一声高问道:“我有话想讲,不知能是不能?”

    正不知谁有这样的腔调,也不知谁会这么讲话,更不知谁生这种胆量。拿眼看去,只见满大厅都在寻找声音源头——那前面的几排直往后看,扭转头来,那后面几排也直往前看,转头再看,身边两旁的眼睛也是全朝着这里,耳边听见何玉瑶低声提醒道:“还看呢,不正是你自己!”

    何碧秋这才明白自己脱口而出了,但见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扫射过来,既像是催逼又像是纵容——到这地步再没有退路,不能不说了。鼓足勇气才说了一句,被团长摆手拦住,原来是为她介绍。说了几句,领导恍然道:“原来是秋菊同志,请讲吧。”

    抖擞精神就从女山讲起,也不过八九分钟,将“一女二嫁”纠纷缘由并争吵打骂告判过程说了个大致框架,那领导听了,插问道:“既是不肯认错,又挟裹一个要害环节,自然要‘讨个说法’——你说一审二审都败了,县政府又从此撒手不管了,什么理由呢?”

    何碧秋正要回答,手中忽然多了一张纸条,拿眼迅疾一扫,是政协常委写的,只有一行字:“刚收到手机短信姚省长中午飞走了”,打了一个愣怔,却听见何玉瑶在耳边悄声说道:“反面还有呢。”

    将纸条翻转过来,写着八个大字:“天机难遇,把话说透。”

    觉得正中胸怀,又觉得瞬间胆气飙升——本来就不知道一个怕字,此刻更是无怕可怕了——如实陈述往下回答说:“一审开庭之际,县政府忽然送来一份文件,是撤销前面那个文件的,那法官便当庭改口说‘告的是这个文件,此刻文件撤销不复存在了,只能驳回的’,判我们败了;上诉二审,说‘告的确凿是这个文件,文件又确凿是撤销不复存在了,也只能驳回的’,还是败了;返转找县政府,答复说‘两审都判了败诉,说明错在你们,我们是对的呀’——反反复复推磨转圈,弄得我们上不能登天,下不能入地,悬浮在半空中两头没有着落——大家只可惜白眼相看一座能刨金剜银的女山,追根溯源,觉得祸害出自县政府协调会议,便詈骂道:‘什么开会?竟是拿老百姓开会呢!’”

    收煞话头,整座大厅顿时异样静住,恰如都在屏气定息听一滴山泉穿越绝壁孤峰直跌万仞谷底——却见无数双眼睛艰难调整过来,转折朝向前方正中位置,那无数对耳朵也是颤然倾侧瞄准这个方向——就在这一片期待里,那领导轻轻清了一声痒,开口说话了。

    听他抬腕看表道歉道:“刚才在前两个代表团多停留了半小时,耽搁了大家午饭时间,责任在我——长话短说,就讲三句话吧。”

    略略拾掇一下语调,正腔说道:“第一句话:今天听了一件个案,个案无小事;第二句话:绝不拿老百姓开会;第三句话:给秋菊同志一个‘说法’。”

    说罢起身,踩着如潮掌声,走了。

    散会回村,人们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簇拥住,衷心赞颂道:“你胆大包天告了这场御状,电视新闻一共重播了三十六次,包括中央台八次,地方台二十八次,那中央台各频道,一次不落都重复看了。”乱了一通,村长好说歹说劝众人离去,转头说话。

    村长说:“中央工作组下来三天一共开了三个会,这第一个会,是你告御状隔天下午在女山脚下现场召开的……”何碧秋插断提示道:“你想必弄错了,从北京到我们王桥村,天上地下漫长路程,隔天下午怎么可能现场开会呢!”村长解释说:“听说人员是当天下午紧急抽调组建的,带晚乘飞机降落省城,也不打一个喘息,用专车连夜直接往这边送,在县城吃罢早饭,赶到王桥中午草草吃了个工作餐,再略略打完一个迷盹——这时我们双方也提前接通知准时到了——也不过是放开肚量请双方讲话,什么话都能讲,什么理都能摆,就在一时三刻之间,那该讲的该摆的都讲了摆了,工作组出面将双方拢了一拢,看看拢得差不多了,便起草了一个协调会议纪要,首先打印一式三份样稿,王桥村、林场各一份,一来看看有无争议,二来分头核查确保不再包含荒唐措词,那工作组也留一份自查,往下三方统一,即时印发成正式红头文件,竟将一桩折腾八九近十年的纠纷,弄得无限妥帖了。”

    何碧秋听了惊讶道:“这是真正想不到的——”村长插道:“这才是第一个会,第二个会与第三个会,还有传说将要召开的第四第五个会,怕你也是想不到的呢。”

    详说第二个会道:“会议主题是三个字,叫作‘问责制’,用老百姓的话讲,就是‘谁捅纰漏谁缝补,谁作孽恶谁遭殃’,将这桩山林纠纷中一应牵涉官员,包括最为要害的那个权势人物,宣布停职反省了。”

    不等何碧秋感叹出声,再说第三个会道:“第三个会属于临时起意,虽不在事先计划,却是形势追逼非开不可的。起因出自那个权势人物停职反省,消息传开,瞬息之间局面不可收拾了:既有被他打击迫害冤屈过的仇家要申诉昭雪,也有受他私利恩惠庇护的小人要洗涤开脱,更有跟他结帮成派同伙的死党要落井下石——所谓传统一句话,叫作‘墙倒众人推,破鼓一起擂’——不但将他百般丑化成一副肮脏嘴脸,甚至还涉及政治经济生活要害大节,并提供了若干蛛丝马迹,再初步落实两笔十万百万钱款,便是苍天也包容不得他,不得不开了一个会,宣布对他‘双规’了。”

    议论了几句传说中的第四第五个会,何碧秋转过话题,问及山林具体确权事项,村长回答说:“都是现存事,不用担心的,这走完程序大约一个月,届时去取罢了。”

    一月到期取回山林确权证,拿给何碧秋看了,村长又说:“吴县长捎话问你好呢。”见她脸上疑惑,解释说:“就是原先的吴秘书长。”何碧秋惊讶道:“他当了县长了?这次倒是提拔得快呢。”村长说:“因他支持工作组态度坚决有功,不久便召开县人大常委会议升他当了副县长,随后问责制上上下下或轻或重都有牵连,只剩他一个外地调来的不担干系,改任常务副县长主持政府工作,前些时县委那边有了变动,现在由他以常务副书记兼常务副县长身份,两边都做主呢。”

    提到传说中的会议,说:“对第四个会议时间众说不一,有说立马就要开的,也有说可能要拖很久的,理由是案情极其错综复杂,彻底查清怕要岁尾年初了呢。”

    何碧秋截住话头道:“也别管他人闲事,还是操心我们自己,将一座女山盘整好,打造成沈万三的聚宝盆,我们就不是往昔的王桥了。”

    将全身心集聚在这个目标上,也不过用了大半年时间,不但整治好女山上的自家地盘,就连平田里的庄稼,也不是先前景象。过罢新年,看看地气一点一点缓升起来,何碧秋下到田头,远看女山浓妆待嫁,近看旺麦拔节起身,再看头顶一颗太阳更加好了,拿眼转看周围,却见男女老少分布四野之中,隐约显现。看了一回,心绪散漫开去,又逐渐聚拢回来,在心胸里慢慢凝结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一个人远近而来,却是村长,告诉她说:“传说成真,第四个会是昨天开的:最后查实数字是千万,宣布正式逮捕——这第五个会必是法庭审判,想他一条性命能否保得住,也未可知呢!”

    叹说几句,村长看她手里活计,劝说道:“看电视报纸公布,全国人大会议就在这一两天,说走就走要上北京的,你怎么还在地里忙碌啊?”何碧秋更正道:“这是新一届代表,不一定有我呢。”村长反驳说:“都告过通天御状了,谁有胆子敢怠慢你——说不定跟上次一样,一辆轿车此刻正在路上朝这边赶,专程接你前往呢!”

    说笑几句,走了。

    忙活一阵,丈夫万善庆到地里来了,看他脸上色彩,催促道:“有什么话,直接讲呀。”万善庆支吾说:“天不早了,连午间新闻都播过了。”何碧秋拿眼瞅着等他,万善庆推挨不过,只好说:“午间新闻刚才播报说,到今天上午十时止,新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一个不落齐集北京了。”

    听他这话,胸口原先凝结着的东西仿佛被灵丹妙药化解了一般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。心中无碍,便是整个身子也犹如卸脱千斤重担,变得无比轻松起来,嘴里说:“也好,就让他们开会吧。”

    说罢,将手上拾掇拾掇,一道回家。

六[2/2页]
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
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