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后唐 庄宗李存勖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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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这锅粥熬到我这辈人手里,早就分不清米粒和水了。我打小就觉着太原城的城墙比别处高,仰着脖子看城头旌旗,总被日头晃得睁不开眼。爹那时候还穿着唐家的紫袍,腰上挂着鱼袋叮当响,进进出出总带着股子血腥气。我五岁那年,他把我抱到马背上,那马鬃毛扎得我手心发痒。
"勖儿,抓紧了!"爹的嗓门震得我耳膜嗡嗡响。马跑起来的时候,我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贴在马脖子上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,可愣是没敢松手。打那天起,我吃饭睡觉都挨着马厩,十岁就能骑着没鞍子的烈马蹚过汾河。河对岸的芦苇荡里,野鸭子扑棱棱飞起来,箭镞破空的声音比鸟叫还利索。
天复二年开春,我裹着新制的皮甲跟在爹后头。雁门关的风跟刀子似的,刮得人脸生疼。朱温那老贼的兵把太原城围得像铁桶,城头守夜的梆子声都带着颤。那天夜里,爹在军帐里摔了酒碗,碎瓷片子崩到我靴面上。"老子跟朱三势不两立!"他眼珠子通红,活像头困在笼子里的豹子。
我蹲在炭盆边上烤手,火苗把帐子里的影子扯得老长:"爹,南门粮仓还能撑半月。"那年我十七,下巴刚冒出点青茬,说话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嗓子。爹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半晌,突然大笑起来,震得帐顶的灰簌簌往下掉:"老子的种!"
突围那日下了场冻雨,马蹄子打滑得厉害。我攥着马缰的手指头冻得发紫,背上却汗湿了三层衣裳。朱家军的黑旗在雨幕里忽隐忽现,我瞧见个戴金盔的将领举着长槊冲过来,手里的陌刀比脑子动得快。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时,我闻见铁锈混着雨水的腥气。那人的金盔滚到泥地里,被我马蹄子踏得变了形。
回城路上,爹的坐骑瘸了条腿。我伸手去扶他,被他一把甩开:"老子还没老到要崽子搀!"话是这么说,可夜里巡城时,我瞧见他在城墙根下扶着腰喘了半天。更鼓敲到三更,城头守军突然骚动起来。我抄起弓就往南门跑,正撞见几个黑影顺着绳索往城墙上爬。
箭壶里还剩七支箭,我搭箭的手稳得连自己都吃惊。第一个黑影摔下去时没出声,第二个嚎得比夜猫子还瘆人。等射到第五个,底下突然亮起片火把,照见张似笑非笑的脸——朱温骑在马上,隔着百步远冲我拱手。我第七支箭擦着他耳根子飞过去,把他冠上的红缨钉在了旗杆上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护城河结了二尺厚的冰。我们啃着掺了麸皮的饼子守城,连马粪都捡来当柴烧。腊月二十三小年夜,朱温突然撤兵了。后来才听说,是幽州的刘仁恭在他后院点了把火。爹站在城楼上望着退去的烟尘,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:"这天下,终究要落到能忍的人手里。"
光化三年开春,长安来了个穿绿袍的官儿。我躲在屏风后头,瞧见那官儿抖得跟筛糠似的,捧着个描金漆盘:"圣人有旨,晋王长子...赐紫金鱼袋..."盘子里躺着块翡翠雕的荷叶盘,日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着盘底"永镇河东"四个篆字。爹接过盘子掂了掂,冷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那晚家宴上,叔父们喝得东倒西歪。三叔扯着嗓子嚷:"李家就该坐那鸟位子!"爹摔了酒杯,翡翠盘在青砖地上碎成十几瓣。我蹲在地上捡碎片,锋利的玉碴子划破指尖。爹突然按住我肩膀,酒气喷在我后颈:"崽子,记住,这天下最脆的就是玉器。"
转过年到了天佑元年,长安城头的旗子换了颜色。朱温那老匹夫当真把龙袍披上了身,消息传到太原那天,爹在祠堂里待了整宿。我跪在蒲团上数祖宗牌位,烛火把影子投在梁柱间晃来晃去。卯时鸡叫头遍,爹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向朱温送来的贺表,香灰扬起来迷了我的眼。
"这三支箭你收好。"爹从箭囊里抽出箭来,箭头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。我抬头看他,才发现他鬓角全白了。"头一箭射朱贼,第二箭平幽燕,第三箭..."他顿了顿,喉咙里滚出阵闷咳,"第三箭要叫契丹人知道,汉家的地界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!"
我把箭攥得太紧,桦木箭杆上的倒刺扎进掌心。祠堂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,树影子投在供桌上,像极了地图上山川的轮廓。那年我二十二,接过的哪是三支箭,分明是压得人直不起腰的三座山。
开平二年正月,爹的病来得凶。汤药换了十几副,反倒咳出黑血来。那日我正带着亲兵在城外打围,家将快马追来,马鞭子抽得火星子直冒。赶回府时,檐下的白灯笼已经挂上了。灵堂里烟气呛人,三支箭还供在爹的棺椁前。我跪下去的时候,膝盖砸在青砖上的声响,惊飞了停在院墙上的乌鸦。
披麻戴孝的第七日,叔父们按着刀剑闯进灵堂。我正往火盆里添纸钱,火星子噼啪炸开,烫着了三叔的袍角。"乳臭未干的小子,扛得起晋字大旗?"他靴子碾着纸灰,佩刀撞在供桌上哐当响。我起身拍了拍膝头的灰,从棺椁旁取下爹的佩剑。剑出鞘的寒光里,我看见十二个叔伯齐刷刷退了半步。
第4章 后唐 庄宗李存勖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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